清明怀古 | 诗鬼李贺:人生三次滑铁卢助他跨越千年
陆玄同

图片源自网络

   

  安史之乱后,唐帝国内忧外患,国运衰微。但文学艺术日趋繁荣,百花齐放,诗坛流派纷呈,奇才辈出。

  有“长吉鬼才”之称的李贺横空出世,成为这中唐文化之星里最闪耀的一颗。

  在“西往秦晋,南连吴楚”的河南昌谷县(今属宜阳县)出生的李贺,从小体弱多病,但有仙风道骨之状,其诗风继之者李义山形容为“细瘦,通眉,长爪,能疾书苦吟”。常以王室后裔自居,言必“唐诸王孙李长吉”,颇显几分骄态。然至其父,家道早已没落沦隐,徒增笑耳!但诗人内心是坚定的。比之刘玄德兴复汉室之心,岳武穆直捣黄龙,迎回二圣之情。然终归南柯一梦。

  

  唐宪宗元和二年(807),十七岁的李贺没有为高考挑灯夜战,而是置身于牡丹胜地洛阳,拜谒韩退之。这个文名如日中天像花一样的男人官拜国子监博士,能得其推荐,进士无忧。

  这是个“未若柳絮因风起”的季节,身形消瘦的李贺躬身于门外,两手如寒冰。

  自入洛阳便门庭若市的韩愈此刻“极困”,手持李贺字迹如飞的诗文,惺忪的眼睛显然要换一副度数大一点的眼镜,方能看清这狂妄后生的鬼斧神作。屋内的炭火传来一阵阵热浪,疲惫的韩愈猛地眼前一亮,显然眼镜不用戴了。心中默念着“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从他的口型中分明能读到“就这样被你征服”。

  这一年李贺十七岁,还看不见十八岁的天空,也不曾入伍,却写出了比肩岑参、高适任何佳作的一流边塞作品。

  洛阳大捷的李贺,几乎是骑着毛驴一路飘回去的,心中敲锣打鼓奏凯歌,发出了强化王孙意识的最高音。

  昌谷的三月,春色逼人。李贺得韩愈赏识,又抱得娇妻入怀,心情登上此生巅峰。

  时间如白驹过隙,弱冠之年的李长吉再次被幸福拥抱。得韩愈、皇甫湜“连骑造门”,达官显贵造访放浪形骸的小生,一时间引为美谈。或者说这本是“天才发现天才”的一幕戏剧,伯乐寻到了千里马,在这个远离繁华,没有WiFi的偏僻之地。

  一个下马气如虹,一个死草生华风。

  主客三人,忽视了身份地位,唯才情论,长吉兴奋不已,作《高轩过》,“华裾织翠青如葱,金环压辔摇玲珑……庞眉书客感秋蓬,谁知死草生华风。我今垂翅附冥鸿,他日不羞蛇作龙”。

  盛极而衰,天才的李贺此时还不知道,等待他的不过是繁华落尽的衰败。但此时这个有点神经质的男人目标很坚定,考中进士,重振家族雄风。

  人生难免三起三落,可李贺的肉身终究没能站起来,唯有诗情穿过了历史,留给后人深思。

  

  气宇轩昂的李贺一路欢歌踏进了长安,以“韩门弟子”为耀,拓展自己的朋友圈。但他不懂得低调,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乡贡秀才目光里写满了嫉妒,以避父名“晋肃”讳,指责不能参与进士考试,并向主考官打了小报告。

  李贺恨的牙痒痒,啐了一口,小人,呸!

  在这个以儒术礼教掌控人的颓废年代,失去了一位父母官,却多了一位天才诗人。“我又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唱天下白”这是他失意而归前向吃人的礼教制度发出的呐喊。

  西哲说,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却打开了一扇天窗。无疑,李贺便是注定要走窗户的这个人。经历人生第一次失败,无沮丧无轩昂。冷不伶仃的唱响了中唐好声音《苦昼短》,“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

  他直呼刘彻、嬴政,不避天子讳,这是反抗的“雄鸡”之音。

  回家的路,他就像漂浮的尘土,低垂的头颅向人生打了个问号,紧接着在中原大地里隐藏在呼啸的西风中、变形的残阳里。

  这个“失败”的男人,有疼他的母亲,爱他的妻子,还有个秉烛夜读以备科考的弟弟。家人折柳以待,但等到的不是好消息。弟弟收起了圣贤书,帮母喂猪。兰花花早已泪如雨下,李贺吞吃不完。

  二十岁的男人,很快忘掉了苦楚,在花的世界,诗的海洋尽情施展。

  他忘记自己的理想了吗?可能诗人真的忘记了,这样的生活是多少有钱人梦寐以求的。那个给他希望的韩愈并没有忘记,为他谋了一个九品奉礼郎,官阶和他父亲生前的官阶一边大。

  这一次,又是迎面春光,写满得意。王室遗孙,韩愈门人。平顺的仕途让他看到未来一片光明,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的巅峰指日可待。

  瘦人催肥驴,一步一招摇。可叹这山悠悠,路迢迢,何时得见官儿帽。

  颓唐之王李贺担任太常寺九品官,“掌君臣版位,以奉朝会祭祀之礼”。败于繁礼,仕于繁礼,命运何其捉弄。但不管是唱白脸的,还是唱花脸的,他都得卑颜屈膝艰难伺候,为了恩师的颜面强为之。

  诗人的苦闷只能自己兜着。颓唐愈演愈烈的党争倾轧不休,李贺发出了吼声“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这个疾病缠身的男人,苟且在太常寺,心却在远方,那金戈铁马的战场。

  蜗居在长安三载,生活的不如意催生了诗性。名篇《将进酒》想象力惊人,《梦天》先行到死,诡怪无常。有人说,中国诗人亲近死亡,李贺称第一。《李凭箜篌引》更是绮丽异常,诸神鬼怪悉数登场,用词无出其右。

  苟且生存,离梦想越来越远,从此“扫断马蹄痕,衙回自闭门”。李贺痛苦着,失望着,这个“青春老头子”在一场小插曲演绎完毕后,病归昌谷。

  这一年是元和八年(813)春,白发萧萧的李贺,一次离京比一次更加绝望。春花遍野,诗人憔悴。

  “茂陵刘郎秋风客”,颓败的诗人依附断壁残垣,向霸道总裁刘彻翻了个白眼。

  “天若有情天亦老”,李杜不能道,毛润之能解“人间正道是沧桑”。长吉如意否?

  失败的脚步在归途中显得很急促。有人说卡夫卡一生失败,才成就卡夫卡。同样一生失败的李贺才造就了跨越千年的李贺。假若进士及第未必能如此。

  

  病居家中的李贺还在蠢蠢欲动。“己生需己养,荷担出门去”。

  他挣扎着走出去了,人生第三次滑铁卢至此始。

  山西潞州(今长治市)恩师的另一弟子张彻请他为幕僚,兰花花送别丈夫,泪眼婆娑。

  此后她便日日折柳,关不住的美目水闸门期盼郎君归来。终未等到,便阴阳两相隔。

  闲游潞州三年,随着张彻调离,李贺无了依靠。一路咳嗽不已,及至家中,他的兰花花坟头长满了青草。他没有哭泣微微笑道“花枝草蔓眼中开,小白长红越女腮。可怜日暮嫣香落,嫁与东风不用媒”。

  悲夫!芳魂已逝,郎君痛极。

  诗人的血吐成一朵朵诗花,开在历史的清流旁。

  公元817年,李长吉年轻的生命戛然而止,27岁含苞待放的年纪,他走进了精神的殿堂。

  

  诗鬼李贺摆脱了肉体折磨。留给世界两百多首鬼斧之作,想象力冲出了宇宙,短暂的生命拉伸了生存的广度,他会活很久很久。

  他可以说是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失败者,仕途不顺,家境衰落。但回眸历史,屈原、司马迁、陶渊明、鲁迅莫不如是,都可谓之失败者。但谁能够否定他们实实在在是成功的呢?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这是陶潜写给自己的墓志铭,面对死亡的豁达成就了闪耀整个世纪的“死亡之歌”。

  我们不断反思自己存在的意义,就是寻找活下去的信念。任何一个时代都不是完美的,我们就是一块块破铜烂铁,扔进这时代浪潮里,涤荡出属于自己最亮的一面。

  我们不断的寻求安逸欢乐,降低自己直面惨淡人生,直面淋漓鲜血的能力,最终会被更多的痛苦与灾难吞噬自己。

  信仰被很多人遗弃掉了,身体的探险者很多,精神的探险者凤毛麟角。

  读李贺寻找自己的存在,收获的悲欢离合的坦然,“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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