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最期待的就是去外面看看。第一次去太原的时候，我攥着那张软乎乎的纸质车票登上列车，“哐当哐当”的节奏裹着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有泡面的浓郁香气，混着淡淡的煤烟味，还有旅人身上汗水与肥皂的混合味道，明明是复杂的气息，却让我觉得格外亲切。车厢里挤得满满当当，扛着鼓鼓囊囊包袱的大人在过道里艰难挪动，靠窗的位置上，有人把毛巾搭在窗沿，水珠顺着布料边缘滴落在地板上。我被家人护在座位角落，小手紧紧抓着椅套，眼睛却一刻不停地打量着四周：座位底下塞满了行李，行李架上堆着大小不一的包裹，座位间的小桌子上，都摆着书包和装着零食的塑料袋。
绿皮车走得慢，从出发站到太原要晃悠整整五个小时。起初我还饶有兴致地趴在车窗边，数着站台上过往的行人，看卖零食的小贩推着小车穿梭，可没过多久，新鲜感就被急切的期待取代。每过一会儿，我就会扯着家人的衣角问：“咱们还要多久才能到太原啊？”“怎么还没看到太原的房子呀？”遇到隧道时，车厢里瞬间变暗，只有头顶的灯光昏昏黄黄地亮着，耳边的“哐当” 声似乎也变得更响，我盯着窗外漆黑的隧道壁，心里忍不住嘀咕：“这隧道怎么这么长，是不是过了隧道就能到了？”出了隧道，看着窗外掠过的田野和树林，期盼它们能快些往后退，好让我早点看到太原的影子。
直到夕阳把天边染成暖红色，列车广播里传来“前方到站，太原站”的提示音，我瞬间从座位上弹起来，攥着皱巴巴的车票扒着车窗往外看。等列车终于缓缓驶入太原站，跟着家人下车时，我还忍不住回头望去，看了一眼那辆停在站台的绿皮车，心里想着要是能快一点就好了。
上大学后，第一次坐高铁是和同学约着从天津去北京游玩，那趟京津城际，成了我记忆里最鲜亮的一笔。出发前一晚，我都在想这趟列车跑350km/h时窗外的风景是怎么样的？翻来覆去地想，兴奋得整夜没睡好。到了天津站，记忆里灰蒙蒙、满是煤渣的站台早已不见踪影，亮得晃眼的灯光洒满候车厅，光洁的地面能映出人影。忽然，一道银灰色的弧线从远处掠过，京津城际像一头矫健的银豹，平稳地停在站台边，车身干净得能照出窗外的灯光，连车轮上都没有一丝多余的锈迹。上车后，宽敞的座位让人忍不住舒展身体，车厢里没有绿皮车那种刺鼻的异味，只有淡淡的空调风拂过脸颊，连行驶的声音都小得几乎听不见，只偶尔能感觉到轻微的震动。原本坐绿皮车要两三个小时的路程，京津城际只用了半个小时。我贴着车窗，看着窗外的风景从天津的青灰色街巷快速切换成北京的朱红城楼，激动的心情无以言表——原来，去远方游玩，能这么便捷、这么轻松。
如今，我成了一名接触网工，铁路于我，又多了层沉甸甸的意义。大多数时候，我的工作场所在深夜的“天窗”里、凌晨的铁轨旁，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头戴的照明灯在黑暗中划出一道亮线，肩上的工具包沉甸甸的，勒得肩膀有些发麻。寒风总能透过工装袖口钻进来，把指尖冻得通红，连握工具的力气都要多攒几分。我仰着头检查接触网，灯光映着金属导线上的锈迹，也映着铁轨在黑暗中延伸的尽头，远处的信号灯忽明忽暗，像夜空中的星星。有时候守着银线到天亮，看着第一缕晨光从地平线升起，把铁轨染成金色，心里竟生出一种踏实的满足——正是这一根根被我们精心检修的接触线，撑起了白天里京津城际的平稳穿梭，撑起了复兴号的风驰电掣，也撑起了无数人说走就走的旅行梦。想起当年绿皮车的慢，再看如今高铁的快，才忽然明白，这铁轨上的每一寸变迁，都藏着无数人对便捷出行的期待、对远方风景的向往，更藏着国家一步步向前发展的坚实脚步。
现在每当我坐在高铁窗边，望着铁轨延伸的方向，记忆突然像被按下了回放键：小时候扒着绿皮车门缝张望的好奇模样，第一次坐京津城际时贴着车窗看风景的兴奋劲儿，深夜里握着工具检查接触网的专注瞬间，一幕幕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风里似乎还残留着绿皮车时代的煤烟味，又混着高铁空调风的清爽，像把不同时光的铁路记忆拧在了一起。直到远处传来列车进站的鸣笛声，我才回过神来，看着阳光下锃亮的铁轨，忽然觉得，那些藏在岁月里的期盼与责任，都随着铁轨上的车轮，变成了最温暖的时光印记，一直陪着我向前走。（网友@王生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