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铁路记忆,是一首从岁月深处缓缓漾开的老歌,每一个音符都裹着铁轨的震颤,每一次回响都藏着光阴的温度。我出生在乌鲁木齐火车西站,自懵懂记事起,那悠长的汽笛便如时光的旁白,昼夜不息,轻轻叩打着我生命的窗棂。
儿时,火车的鸣笛是周末欢愉的序章。每逢闲暇,我便如一只振翅的雏鸟,随父母踏上那列墨绿色的车厢。车轮与铁轨碰撞出铿锵的节奏,汽笛声穿云破雾,像一声声辽远的呼唤,引领我们驶向城市的另一端。我们在南站下车,转乘公交车,一路摇向书香氤氲的南门新华书店。书店如一座沉默的宫殿,我在层层叠叠的书架间徘徊,指尖划过书脊,仿佛触摸着无数个待启的世界。那一刻,鸣笛声不再是钢铁的嘶吼,而是幸福的低语,将平凡的日常酿成诗。
岁月不居,成长总在不经意间洒下纷繁的滋味。中考那日,父母因故未能相伴。晨光熹微中,我独自起身,推门踏上清冷的街道。就在步履微滞的刹那,一声熟悉的汽笛破空而来——它像故人温厚的手掌,轻轻落在我的肩头。那声音里,有鼓励,更有陪伴,仿佛在说:前路虽独,但你并不孤单。我于是敛起心神,握紧笔杆,在青春的考场上写下第一行郑重其事的誓言。
高中住校,归家的路成了一场仪式。每当推开家门,饭菜的暖香扑面而来,母亲的笑容融化了所有离愁。饭后一场酣畅的热水澡,涤尽疲惫。卧在柔软的床上,渐行渐远的汽笛如一支低回的夜曲,轻轻为我合上眼皮。我在那样的声音里安眠,仿佛整片黑夜都被铁路温柔地守护。
而今,兰新高铁已如银白色的闪电,在苍茫大地上驰骋十年。它不再是旧日那缓缓吟游的诗人,而是一位挥毫泼墨的先锋,以速度改写时空,用飞驰串联起无数可能。我坐在明净的车窗内,看远山如黛、田野如织,一种属于这个时代的壮阔在胸中激荡。作为一名铁路人,我亲历了这片土地上铁轨的进化史——从“绿皮车”的缓慢叙事,到“绿巨人”的动感篇章。这不只是交通工具的升级,更是一方水土命运的提速,是无数人梦想的延伸与抵达。
我也曾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久久徘徊,为错失的风景怅惘,为未竟的远途不甘。面对时间的浩渺与自身的局限,我渐渐明白,接纳有时比进取更需要勇气。就像火车从不执着于每一段笔直的轨道,它转弯、爬坡、穿隧,却始终朝着远方。
而今,每当鸣笛声再次响起,它依然能轻易穿透一切喧嚣,直抵我心深处最柔软的腹地。那声音里,藏着一代代铁路人的坚韧,藏着土地与时代碰撞的回音,也藏着我自己的来时路。它告诉我:纵然道途迢迢,只要心中的汽笛还在鸣响,我们就永远走在路上。
在未来的每一个晨昏,我愿继续与铁路并肩,聆听时光在铁轨上流淌的声音。那一声声鸣笛,不只是出发或抵达的信号,更是生命与岁月之间,永不散场的约定。(网友@韩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