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与下不是对立的。但眼睛“向上”与“向下”是对立的，因为它们是两种不同的工作方法。正如不要“唯书”而要“唯实”一样，“书”即马克思主义的本本，与“实”不是对立的，但“唯书”与“唯实”作为两种工作方法是对立的。

　　眼睛向下，是深入群众的另一种说法。相对于领导、相对于干部，群众属于“下”。这个“下”，不是地位的定性，而是对领导和群众关系的形象比喻。如果眼睛向上，那就是“唯上”，是非对错以领导的标准为标准。

　　眼睛向下，就是立足实际。因为群众是社会的物质生产者，是全部社会生活的参与者和国家全部政策措施的最终接受者。任何政策的实施最终总是要落实到群众头上。正确也好，不正确也好，它的效果如何，满意不满意，群众感受最深、最真实，因为他们是社会的基本成员，是政府各种措施实施对象的永远的在场者和接受者。他们虽然不一定能从理论高度理解他们面对的问题，但他们最切实感受到问题所在。从这个角度说，眼睛越向上，对实际情况越隔膜，越容易产生官僚主义；越往下走，则越容易了解民情、民意。唯物主义要求眼睛向下，因为“下”就是真实的实际情况所在。

　　基层干部的重要性在于他们具有双重性：对上级领导他们是下；而对他们“治下”的老百姓，他们又是上。为人民办好事的是他们，因为他们最接近群众；可办坏事称王称霸的也可能是他们，因为他们直接管理群众，是群众的“顶头上司”。古代政治家都懂得严格选择基层官员的重要性。古人说“不怕官只怕管”，因为真正与百姓打交道的是基层干部，而不是高级干部。高级干部并不可怕，因为他们会走。这就是领导干部必须下基层，必须直接深入群众而不能只听汇报的道理所在。

　　为什么毛泽东要强调调查研究？调查研究就是眼睛向下。毛泽东说调查研究好比十月怀胎，解决问题如同一朝分娩。还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毛泽东重视调查研究就是重视唯物主义。要了解对象的情况，必须了解对象的历史和现状。调查包括了解对象的历史和现实，了解历史就是了解问题如何产生发展，了解现实就是了解它现在变成什么样子。因此，调查既包括历史，也包括现状。这是唯物主义原则，也是群众路线的原则。调查是掌握第一手资料，研究是从资料中找到解决问题的正确方法。因此，调查和研究既可洗刷唯心主义，又可防止官僚主义。这种基于唯物主义的方法当然不同于唯心主义的思维方法和工作方法。一个是走出去，到实践中去，到群众中去的方法；一个是闭门造车，拍脑袋的方法。结果肯定完全不同。当然，调查既是唯物主义的又是辩证法的，因为事情处于变化中。调查与研究不可分，光调查不研究，一大堆死材料也是没有多大用的。这是另话，这次不说。

　　实际工作，要眼睛向下；我们搞哲学，也要眼睛向下。说句实话，搞哲学眼睛向下最不容易，因为有些哲学家一直宣称哲学本来就不是为群众的，哲学是哲学家的事，与群众无关。哲学凌驾于群众之上是旧哲学的最大缺点。如果你们抱着这种思想，可以写几篇文章，但不可能成为思想家，更不可能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中有新突破。你们不要把毛泽东说的让哲学从哲学家的书本里、从课堂上解放出来看成一种政治号召，实际上这是一条发展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道路。（陈先达）

　　摘自陈先达《散步·路上——我与学生聊哲学》（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4年4月版），题目有改动。